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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7章 將錯就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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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荷會回來,眾人都先到賈母上房聚齊,賈母問些其間的細事,聽了只有滿口讚的。又說她們這一日也累了,都讓回去歇著去。又留下王夫人,問她道:“你問問跟了去的人,可有什麽說法兒?”

王夫人忙回道:“聽說這回去的各家千金足有六十多人,傳聞有要在其中挑些進去讀書的意思。”

賈母點頭笑道:“如此便好。男人們在外頭只道自己做的大事,哪裏曉得後宅的本事。多少事到臨頭,手帕交只怕比他們的同年同僚還管用許多!”

王夫人道:“老太太說的是。”

賈母便道:“若是能有一兩個選了進去,確是多添了兩分助力。想來宮裏娘娘也該同你提起過此事。”

王夫人點頭道:“說過兩回,只說那裏連宮裏的面子也不好使的。”

賈母點頭笑而不語。

又說賈璉從平安州回來不過半個多月,賈赦就火急火燎叫了他去,要他再去一回。賈璉道:“先時節度讓兒子十月前後再去一回……”

賈赦怒道:“那時是那時,眼前是眼前!你趕緊拿了這文書去他那裏,得了準信再回來。他若是不給你答覆,你便在那裏等著,只悄悄使人回來告訴我一聲兒,自身萬不可離了那裏,可記住了?!”

賈璉趕緊答應了,少不得別過鳳姐,又往尤二姐那裏住了兩日,才啟程北上。

誰知剛出城門,就碰上了柳湘蓮,打過招呼,兩人並轡而行。賈璉笑道:“前兒還聽薛呆子喊著要給你買房娶媳婦呢,怎麽這會兒又走了?”

柳湘蓮笑道:“他們雖只念如今之善,到底我從前還犯過他的,真要受了他家的謝倒沒意思了。恰好北邊有好朋友相招,趁此走一趟也好。”

賈璉讚道:“旁的不說,只你這份自在,我滿眼看了也沒一個比得上的。”

兩人到了前頭岔路,在亭子裏稍歇,便要作別各自趕路。卻見斜剌裏出來一個邋遢道士,揪著柳湘蓮道:“你個不知好歹的混球!還我寶貝來!”

賈璉聽了心裏一驚,眼睛就往那道士下面瞄去,再一細想,忙回了神,自己在旁失笑。

柳湘蓮從馬上褡褳裏掏出一塊鏡子模樣的東西,扔給那道士道:“還當你不要了呢,幸好沒給你扔嘍。”

那道士拿了東西一看,就知道不對勁,又扯住柳湘蓮道:“你、你把我裏頭的東西弄哪兒去了?!”

柳湘蓮皺眉:“我說你這一通是作甚麽來的,原來是想訛人。你這一面破鏡子,還有裏頭外頭?趁早滾了,別惹得爺火起,若不看你是個出家人,早拳頭伺候了!”

那道士暗暗掐算了一回,面色發苦,松了手卻仍問道:“我想也不是你的緣故,你且說這東西誰還拿去過?”

柳湘蓮一笑:“怎麽,爺這裏訛不上了,還想換個角兒?告訴你,正是國公府的公子撿去玩了兩日,你待如何?你還有那本事能進公府大門不成?”

老道面色變幻,柳湘蓮也不理他,只同賈璉別過,就自打馬遠去。賈璉見這老道似有兩分眼熟,卻又想不起來究竟,只當自己眼花了。吆喝一聲,帶著小廝長隨們一路去了。

待人都走遠,路邊不知何時又多出一個和尚來,走近了那道士笑道:“你這僮兒也有趣,待他回去消了賬,你再同他細算今日不遲。我說,你方才該再多撐一撐的,若能叫他真打你兩拳,往後說起來才有趣。”

老道看他一眼,正色道:“也真是邪了門了。那該死的沒死,這該悟的就悟不了了!原本這會子就能度脫了去,少受幾十年苦楚,這下可好,熬著吧。若是染塵過重,說不得要再入輪回,唉!”

又道,“這是其一,再一個,我這鏡子裏封的那妖靈不見了。他自然沒這個本事,我方推算了一通,也不得要領,才問起他來。卻又同那塊石頭粘連上了。”

和尚狐疑:“不能吧?那石頭先前見著時就已經塵蒙甚深了,哪裏還得那樣法力?再說了,它就算有那本事,好好的,放了那妖靈作甚麽。”

老道冷笑道:“作甚麽?它既已生靈,若能煉化了那妖靈,不是大益於己?”

和尚道:“話雖如此,事卻未必。我看那石頭怕是沒這本事。你若不放心,我們這便去瞧瞧。”

老道執了那鏡子暗運法訣,半日,苦笑道:“不必了,如今我們倒要避著些才好。”說了一抹鏡面,當日寶玉所見種種皆於其上顯現出來,又道,“已讓赤瑕宮的人認了出來,只怕要當我們背棄前言,妨礙神瑛歷劫呢。罷罷,時運不濟,老道我認栽就是。”

和尚見了如此,也只當是寶玉未得器主準許,強啟了法寶,將那妖靈魂力耗盡了。只這東西原是老道拿了去渡自家下世來的僮兒的,卻到了神瑛轉世手裏。事實雖真如此,奈何口說無憑恐難辯清,且那赤瑕宮也不是講理的地方,說不得只好吞下眼前這個暗虧。

賈府裏兩個真正的禍頭子還等著有人上門尋事呢——一個想著若有人來惹我,我回擊了,我娘自然說不出我的錯處;另一個想著這世上的修者不曉得到底多大能耐,若是打不過,可要怎麽跑才好呢……只可惜,等了許久都未有信來,實在好生失望。

清荷會後,書院又來請了兩回人,卻只有迎春同惜春的帖子,眾人訝異。湘雲笑言:“到底是讀書的地方,還是參禪悟道的地方?你們兩個有福了,有什麽好玩的事,記得回來說與我們幾個聽聽。”

晚間黛玉同辛嬤嬤說起,辛嬤嬤便笑道:“要說起來,邢姑娘也當入選的。只那裏頭認真進出起來,所費也不少,想是慮著這一處,且邢姑娘又定了人家了,才作罷了。姑娘的事倒未曾同她們說起?”

黛玉笑道:“我那也是沾了爹爹的光,且我又不認真在那裏頭住著,無事說來作甚。”

墨鴿兒也道:“先時得了這信兒,還當史大姑娘又要說出什麽好話來呢。這回竟沒什麽,也是意料之外。”

媯柳道:“我看她待姑娘也同先前不一樣了。”

黛玉便道:“原先她只在家裏住著,一年裏不過來走上兩遭兒,如今常年住著,自然不同了。裏頭的故事她也耳聞目見著,我們又一年大似一年,許多事自然同小時候想法不一樣。”

墨鴿兒笑道:“二姑娘和四姑娘怕還是因著之前那畫兒。聽說連棋院的先生都驚動了,真是緣分。”

黛玉見辛嬤嬤不說話,便問她:“嬤嬤怎麽看?”

辛嬤嬤嘆道:“若是三姑娘被挑中了,只怕還有兩分意思,如今竟是二姑娘同四姑娘被選上,後事只怕難說呢。”

餘者幾人都未把這話放在心上,只當辛嬤嬤多心。卻不想,過了些日子,果然書院那頭也沒話了,雖仍不時派了人來同迎春惜春傳信贈文,只沒再提過邀二人去書院就讀的話兒。眾人心裏納罕,又怕她兩個難過,還都去探視安慰了幾回。見迎春惜春兩個神色如常,並無別態,才都放下心來。

只辛嬤嬤從容掌事那裏知道了信兒,告訴黛玉道:“說是書院裏給府裏發了請學的帖子了,府裏卻道二姑娘要擇人備嫁,四姑娘剛沒了親爹,都不合去,給回了。只那棋院同紫薇閣兩處的先生都看中了人,雖不能招為學生,仍都遣了底下人來往問候。”

黛玉驚道:“我們在裏頭竟未得丁點風聲。既這麽說了,恐怕二姐姐四妹妹也知道如此的……唉。”

辛嬤嬤嘆道:“□□放到明面上都是說得過去的,就是知道也不能如何。”

黛玉皺眉道:“就算這裏不上心,大舅舅那裏,還有東府珍大哥那裏,就也不當回事?多少人求都求不來這樣機緣呢。”

辛嬤嬤想了想道:“姑娘可記得那邊書院裏除了心性才學還要問一個出身?就是因著裏頭一則往來之人多半身份不低,若果有平民子弟摻在裏頭,不免交游局促,多生是非。另一個麽,你看雲陽先生手筆,既進了那裏頭,束脩不說,便是日常裏用度,只怕也不是個小數。這銀錢雖俗,有時候,再雅的人偏也得在這俗物上頭栽跟頭呢。

若是平白能去的,那兩處得了信兒或者有話說。眼見著一年要多掏出千把兩銀子去,哪個還肯張這個口?都不夠自己盡興花銷的,誰肯往都不養在眼前的姑娘身上砸了?二姑娘同四姑娘雖素日萬事不管的模樣,心裏都清楚著呢,自然也都息聲認命。”

黛玉思量許久,嘆道:“還不如早早離了這裏,那份銀子我替她們出了也罷。偏是頂著這麽個名兒,就是欲相助,也伸不得手。”

辛嬤嬤笑道:“正因此三姑娘才常說恨不得自己是男兒身呢,也好一早離了這裏創番事業去。要說銀子,聽說早年二姑娘同四姑娘往大奶奶那裏投過份子的,只怕她們手裏也不缺錢呢,只是沒人給她們擔這名兒罷了。”

黛玉又嘆:“長聽媯柳抱怨在這世道投身做女兒束手縛腳,我還笑她輕狂,原來卻是我自己無知了。這女兒家做人還真是難得很。”

辛嬤嬤笑道:“要不怎麽說‘百年苦樂由他人’呢!”

從此黛玉與迎春幾個相交,更多兩分體貼,迎春覺察了反過來勸她:“想想我們投身在這樣門第,已然是得了好處了。邢妹妹也是一樣,就沒什麽人不平,皆因知她家寒素,到我們這裏就不甘心了?豈不知我們是‘外頭光鮮裏頭苦’呢!大嫂子此前說過‘隨順’的話,如今能得書院先生不時指點,我已知足了。你休用錯了心,倒替我們不平起來。”

黛玉嘆道:“原說你這人性子太軟,人面上難免吃虧;如今學了大手段,只道該有兩分長進,想不到仍是如此,甚至還不如了,看著竟越發可欺了。若是學那些東西,只是讓你變得一味任人宰割起來,那倒不如不學。”

迎春笑道:“你是‘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’了。一樣東西,大嫂子說了,你就立時能有所體悟,我們卻只在腦子裏記著,不知道要花多少工夫,才能品出兩分滋味來。自打學了這些,我才知道人生苦短這句話實在沒錯。

——這活著的日子本就不長,精神心力又有限得緊,我多花一份心思一個時辰在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兒上,就少了那一份時間精力到真心喜歡的事情裏去。竟是計較一分就虧一分的。這些如今在我看來都是可有可無之事,並不值得認真。倒不是從前一味想著息事寧人莫惹人厭的心思。是以或者看行事是同出一轍的,內裏的心,卻全然兩樣。你不用替我擔心,我自知道輕重。”

黛玉深深看她,見她面色柔和,神情自在,確非從前懦弱瑟縮之象,才笑嘆:“終是我以己度人了。果然這人生一世,總是冷暖自知,□□蜜糖之喻,也非虛言。”

兩人才又攜手相視而笑,說起旁的話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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